第一卷-《理想国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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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波勒马霍斯: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跟干燥截然相反的事物才能带来潮湿,干燥本身没有这种功能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是的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跟好人截然相反的人才能带来伤害,好人本身没有这种功能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这很明显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正义之人是不是好人?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自然是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波勒马霍斯,跟正义之人截然相反的人,也就是不正义之人才能给朋友或其余人带来伤害,正义之人本身没有这种功能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我认为你说得全都很正确,苏格拉底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因为我们已经明确了,不管在何种情况下,伤害别人都不正义,所以要是有人提出,正义便是向所有人偿还债务,也就是说正义之人亏欠自己的仇敌伤害,亏欠自己的朋友好处,那提出这种说法的人在我看来,便谈不上明智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我也这样认为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要是某些人认为,这种观点是由西蒙尼德、毕阿斯、皮塔科斯[ 毕阿斯和皮塔科斯都名列古希腊七贤。——译者注

    ]等贤者确定的,我们就要合力反对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我已打算投入这样的论战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“正义便是帮助朋友,伤害仇敌”,这种观点是谁提出的,你清不清楚?我对此所做的猜测,你又是否了解?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你猜测是谁?

    苏格拉底:我猜测是佩里安德罗,或是佩迪卡,或是泽耳泽斯,或是伊斯美尼亚——他是忒拜人,或是别的觉得自己很有权势的富人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你的猜测再正确不过了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好,我们已经明确了,这个正义的定义不成立,要另外给正义下定义,那这件事有什么人能做到呢?

    (色拉叙马赫斯在我们交谈期间,有好几次都想插话,但旁边那些人迫切想要听个清楚明白,每次都把他拦下了。我说到这里,略微停了一下。这时,他已经无法忍耐了,兴奋地冲过来,像一头野兽想要撕碎我和波勒马霍斯,我俩都非常惊慌。他高声冲我们叫起来。)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苏格拉底,刚刚你们在冲我们胡说八道些什么,相互吹嘘些什么?你不应该只是提问题,再推翻对方的答案,显示你的才能,除非你不想知道何谓正义。你明白,跟回答问题相比,提出问题总是更加简单,你真是聪明啊!你应该说说你心目中对正义的定义。你要直接明确地告诉我,你认为正义究竟是什么,不要说正义就是义务,就是偿还债务,就是获利,就是成果这类瞎扯的废话,我一句都不愿意听。

    (我因他这些话大吃一惊,恐慌地看着他。我在他大喊大叫之前,已经在看他了,如果不是这样,他冷不丁跳出来,我觉得我肯定会被他吓住。我还能勉勉强强、胆战心惊地回应他的话,多亏了我在他被我们的交谈惹得大发雷霆前,已经在看他了。)

    苏格拉底:不要为难我们了,我亲爱的色拉叙马赫斯。请体谅我和波勒马霍斯,要是我们在辩论中犯了错,也是无心之举。我们若以黄金作为寻找的目标,便不会相互吹嘘以致错失寻找黄金的时机了。眼下,我们寻找的是比黄金更宝贵的正义。我们怎么能将精力用于相互吹嘘,而非寻找正义呢?这不是太愚蠢了吗?我的朋友,我们的辩论是很专注的,但是力量还不够,你要体谅我们。你这么聪明,不应该对我们如此苛刻,要同情我们才是!

    (听到我这样说,他大笑了片刻,随后带着讥讽的笑容开了口。)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这就是著名的苏格拉底反诘法,赫拉克勒斯可为我证明!我一早便体验过了,也跟这边的人说过了——无论如何,你都不会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,你不愿意这么做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你这么聪明,色拉叙马赫斯!你也明白,要是你向别人提问“如何才能得到十二这个结果”,与此同时,你又跟对方说“我不要听二乘以六,三乘以四,六乘以二或四乘以三这种没意思的答案,你不能这样回答我”,那么任何人都无法回答你的问题,对此你应该心知肚明。可对方若是这样跟你说:“你想做什么,色拉叙马赫斯?你不准我说,我就不说吗?要是这里面有个答案刚好是正确的答案,那我就要找个错误的答案,放弃这个正确的答案吗?值得尊敬的人,这是我应当采取的做法吗?你究竟想做什么,你是故意想让我犯错吗?”在这种情况下,你要如何回应对方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啊!难道这两件事很相像?

    苏格拉底:我找不到说它们不相像的证据。被提问的人会认为它们很相像,即便它们并不相像。在你看来,无论我们准不准许他这样做,他不还是会选择自己原先的答案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你当真会这么做?你回答我的提问时,非要从我不准许的范围内找一个答案吗?

    苏格拉底:若思考过后,我认为应该这样,那就不用吃惊我真会这样做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那好。你来说说,如果我能给你一个正义的定义,有别于你那些定义,而且比它们更出色,那你应该接受何种惩罚?

    苏格拉底:愚昧的惩罚,除此之外还能接受何种惩罚?而我认为,愚昧的惩罚便是以了解这些的人为学习的榜样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你非常擅长取悦别人,但你还需要交罚款,光是学习可不行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我愿意接受,要是我的钱足够的话。

    格劳孔:没关系,不用担心罚款,色拉叙马赫斯,我们全都愿意帮苏格拉底交罚款,你继续说吧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好,但苏格拉底必然又要玩弄他一贯的花招了,他自己不肯回答,只等着驳倒别人的回答,我对此深信不疑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最亲爱的朋友,面对这样的情况,你让人如何回答?首先,他不清楚,并且已经承认了这点。其次,有个权威人士的话,让他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了。你说你清楚答案,所以眼下更恰当的做法自然是让你来说。请你慷慨地指点格劳孔和我们大家,我自然会对你非常感恩。

    (格劳孔和其余人在我说到这儿时,也都表示应让色拉叙马赫斯发表一下看法。他本就觉得自己的答案非同一般,想展示一下,可又假惺惺地说应该让我说,到了最后,他终于妥协了。)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苏格拉底就是这么聪明,四处向人学习,还不道谢,别人要向他学习,他却怎么都不答应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色拉叙马赫斯,我确实会向人学习,你说得很对,但我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不道谢。我已竭尽所能道谢了,可是只限于用嘴巴赞美,毕竟我身无长物。如果我觉得某人给出了一个很好的答案,我会非常乐意赞美他。我认为,你的答案肯定很好,所以等你说出来以后,立刻就能有所体会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那么听我说,我认为,正义便是强者的利益,仅此而已。你们自然不同意,要不怎么不鼓掌喝彩呢?

    苏格拉底:在我说出自己的意见之前,先要把你的意思搞清楚。不过,我现在还没能做到这一点。你认为,正义便是能让强者获益。色拉叙马赫斯,你究竟想说什么?难道你是说,作为运动员,普吕达麻斯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强大,以牛肉为食物,能让他的身体获益,因此是正义的。可对更弱小的我们来说,以牛肉为食物带来的获益更小,于是正义便也更弱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苏格拉底,你太恶劣了!你故意让这场辩论遭受最严重的创伤,让一切变得混乱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根本不是这样的,先生,我只是想让你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各国的统治者有僭主,有平民,也有贵族,这点你不清楚吗?

    苏格拉底:当然清楚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所有城邦是否都由政府统治?

    苏格拉底:没错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只有强者才会成为统治者,不是吗?平民统治的政府制定的法律会造福平民,僭主统治的政府制定的法律会造福僭主,由此可推测,各种政府制定的法律都会造福统治者。借助立法,这些人向大家表明:只要能造福政府,对民众来说就是正义的,任何不遵从法律的人都会背上两种罪名,一是违反法律,二是违背正义。所以我最亲爱的朋友,所有国家中的正义,便是已经建立的统治政府的利益,这就是我要说的。因此,无论何处的正义,都是强者的利益,这是仅有的合理推论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你的意思我了解了,我需要研究一下,才能确定这是否正确。色拉叙马赫斯,尽管你不许我这样回答,但你自己也已经回答了正义便是利益,唯一的区别在于,在“利益”前边,你补充了一个词——“强者的”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这个词的重要性,你可能无法领会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眼下还无法确定这种重要性是否成立。不过,你的说法正确与否,很明显是我们应予以考虑的。我要明确一点,我同样赞同正义是利益,但我不清楚你为何要补充一个“强者的”,我需要认真思考一下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随便你!

    苏格拉底:我需要思考一下。而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意思:正义包括对统治者的服从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各个国家的统治者是始终正确的,还是也会犯错,不可避免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自然是后者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他们制定的法律是否会部分正确,部分错误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应该会这样的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你的意思是那些正确的法律会造福他们,那些错误的法律会伤害他们,是这样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被统治者要遵从他们制定的任何法律,且这便是正义,是这样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自然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根据你的意思,能推导出正义不仅包括做能造福强者的事,还包括做能伤害强者的事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什么?

    苏格拉底:我认为,你的意思就是这样的,但我们应该更加认真地做一番研究。统治者向民众发布命令时,偶尔也会犯错,让民众做一些事,跟统治者的利益不相符。不过,为了实现正义,民众只能遵从他们的所有命令。在这件事上,我们已经达成了统一,是这样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根据你的观点,伤害统治者也就是强者,同样会是正义的,只因你说遵从统治者的命令是正义的,而在无意间,统治者也会发布一些命令,伤害自身,这些请你再思考一下。最具智慧的色拉叙马赫斯,这样一来,这一结论便会跟你原先给出的正义定义截然相反,这是无法避免的。很明显,这是弱者收到命令,去伤害强者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苏格拉底,你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晰了,宙斯可以证明。

    科勒托丰(插了一句):既然这样,你可以为他做证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有这种必要吗?是色拉叙马赫斯亲口说的,某些时候,统治者制定的法律会伤及他们自身,民众需要遵从,这样才符合正义。

    科勒托丰:波勒马霍斯,色拉叙马赫斯的意思是遵从统治者的命令是正义的,仅此而已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科勒托丰,你说得没错!可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,这句话也出自他的嘴巴。他在承认了这两点后,又承认某些时候,强者会命令弱者,即被统治者做一些事,会伤害强者。这说明正义既是强者的利益,又会伤害强者,这点是可能成立的。

    科勒托丰:色拉叙马赫斯对正义的定义是,强者的利益就是强者觉得能造福自己的事,至于弱者,则一定要去做这些事才行。

    波勒马霍斯:他并没有说这种话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这无所谓。我们完全可以把这当成色拉叙马赫斯的本意,只要现在他愿意承认。色拉叙马赫斯,强者内心自以为的利益,便是你对正义的定义吗?我们能说这就是你要说的吗,无论你之前有没有说过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不能,犯错之人在犯错之际怎么还能算是强者?

    苏格拉底:我觉得你的意思就是这样,这已经包含在了你的说法中,你说统治者偶尔也会犯错,并非总是正确的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你很擅长诡辩,苏格拉底。比如医生在帮人治病时犯了错,你叫他医生,是因为他犯的错吗?或是会计在算账时犯了错,你叫他会计,也是因为他犯的错吗?答案是不。我们只是笼统地称呼这些犯错的人为医生、会计、语言学家。真正意义上的这些人,是不容许犯错的。艺术家和手工业者准确说来都不能犯错,而准确是你所喜爱的。犯错是因为知识欠缺,这点要了解。他跟自身称谓的矛盾程度,跟他犯错的程度是统一的。这点对工匠、贤人、统治者都适用。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不会犯错,其制定的法律总能最大限度地造福自身,让民众遵从这些法律。因此,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,我一开始就这样说了,眼下还是要这样说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那好,色拉叙马赫斯,当我参与辩论时,你觉得我很像诡辩者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确实很像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你觉得我提出的问题,都是有意刁难你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你根本占不到便宜,我已经把你看清楚了。你想欺骗我,想在辩论中让我臣服,都是妄想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啊,我怎么敢这样做呢?但请你明示,你在谈到弱者维护强者的利益时,此处的强者也可以说统治者,是笼统意义上的还是刚刚你提到的准确意义上的?只有你明示了,我们才能避免再出现类似状况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是最准确的意义上的。好了,这会儿不用对我手下留情了,拿出所有的本领挑我的刺,对我诡辩吧,但你会发觉,你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我会在你色拉叙马赫斯面前诡辩,如此不自量力吗?你觉得我是发疯了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这种尝试刚刚你已经做过了,但没有成功!

    苏格拉底:好了,多余的话就不说了。根据你最准确意义上的定义,医生是赚钱的还是治病的,请你明示。我是说真正意义上的医生,不要忘了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是治病的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掌舵者呢?真正意义上的掌舵者是船员的领导者,还是一般的船员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船员的领导者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我们并非因为他在航行,所以称呼他为船员,不必理会他是否正在航行中。我们称呼他为掌舵者,是因为他有技术,有能力做船员们的领导者,跟他是否在航行无关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的确如此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是否各种技术都拥有各自的利益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是否各种技术都以追求、提供自身的利益,作为与生俱来的目标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除了自身的完美,各种技术的利益还包括什么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你在说什么?

    苏格拉底:打个比方,你向我提问,身体只为了身体,这样就够了吗,还是还有别的需求?我的答案自然是后者,医术就起源于此。只依靠身体是不行的,毕竟其并非十全十美,医术便是为维护身体的利益诞生的。这种说法在你看来正确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非常正确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此外,医术自身是否存在不足,或是所有技术都缺少一种德行?这就好比眼睛缺少听力,耳朵缺少视力,为了为其提供听力与视力合目的性的利益,便要借助一种技术。是技术本身存在不足,要借助另外一种技术填补,而后一种技术的不足,还要借助其余技术填补,以此类推,没有尽头,还是各种技术都不必用自身或是其余技术追求自己的利益,为自己做出填补,只要各自追求自身利益即可?技术自身其实已经很完美了。技术不应追求任何利益,只有其对象的利益是例外。准确意义上的技术与自身实质完全相符,且没有任何错误,在你看来,这种说法成立吗?这些针对的全都是你所说的准确意义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好像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医术追求的便是人类身体的利益,而非医术本身的利益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同样的,骑术追求的是马的利益,而非骑术自身的利益。技术并没有其余需求,所有技术都是为了其对象,而非其自身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好像是的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不过,技术是其对象的掌控者与统治者,色拉叙马赫斯。

    (色拉叙马赫斯勉勉强强表示赞同。)

    苏格拉底:不理会自己掌控的弱者的利益,只追求强者的利益,这样的科学或是技术是不存在的。

    (色拉叙马赫斯本想提出反驳,可到了最后,还是表示赞同。)

    苏格拉底:身为医生,追求的是医生的利益还是病人的利益?真正意义上的医生不是赚钱者,而是人类身体的掌控者,对此我们已经达成了统一,是这样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掌舵者是船员们的掌控者,而非一般的船员,是这样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这种掌舵者或是掌控者要考虑的是自己领导的船员们的利益,而非自身利益。

    (色拉叙马赫斯勉勉强强表示赞同。)

    苏格拉底:啊!色拉叙马赫斯,所有政府中的统治者在统治中,都不能罔顾自己领导的民众的利益,而只在乎自己的利益,其说的所有话,做的所有事,全都以维护民众的利益为目的。

    (所有人都知道,辩论进行到这一步,已将正义的定义反过来了。色拉叙马赫斯没有回应,还开始提问。)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苏格拉底,请问你有没有奶娘?

    苏格拉底:真奇怪!你为什么要问这种无关主题的问题,而不回答你应该回答的问题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因为虽然你有需求,但是她也不理会你流鼻涕了,不为你擦鼻子。至于羊和牧羊者有什么不同,她也没有教给你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你是什么意思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因为在你看来,牧羊者或是牧牛者将羊和牛喂养得健壮肥大,并不是为了自己或是主人的利益,而仅仅是为了羊和牛的利益。更有甚者,你觉得各个国家的统治者在真正的统治过程中,都没有把民众当成羊和牛看待,都不是只为维护自身利益,才不分昼夜地忙碌。你对正义和不正义、正义之人和不正义之人的理解,距离真相还差得远。因为你竟然不知道,无论正义还是正义之人,都不是为了受苦受难的民众或者说被统治者服务,而是为了强者或者说统治者服务。与之相反,不正义则以约束规矩、正义、善良的人,作为唯一的目的。民众服务于官员,民众的劳动不能带给自身任何获益,全都是为了取悦官员。苏格拉底,你想事情太简单了,你应该认真思考一下,不是吗?跟不正义之人往来,正义之人会不断遭受损失。首先以经商为例,正义之人和不正义之人合作经商,正义之人往往会在分配利益时少分到一些,而绝不会多分到一些。然后以公共事务为例,同等收入的两个人交税时,正义之人往往要交得更多,不正义之人往往会交得更少。可到了分钱时,所有钱都会落入不正义之人的口袋,正义之人却一点儿都分不到。正义之人若是担当公职,最低限度会因没时间处理个人事业,导致其混乱不堪。另外还会冒犯亲友,只因其不愿为亲友徇私,让国家利益蒙受损失。可无论从哪方面说,不正义之人都刚好与之相反。接下来我会说说刚刚谈到的能给自己带来很多好处的那种人。对那种人进行思考,你便能搞清楚跟正义相比,不正义能给个人带来多大利益。极端的案例更能帮助你理解:最快乐的是最不正义之人,最烦恼的是不愿损害别人的利益,宁可损害自身利益的人。僭主的残暴统治是最大的不正义,其抢夺他人财物,无论财物属于神明还是人,国家还是个人,都没有任何顾忌。普通人犯错被调查出来,在受惩罚之余,还会被咒骂为叛逆者、神庙偷盗者、大盗、欺骗者、小偷儿,身败名裂。可夺走民众财物和自由的人,却会被当成幸运儿,其声誉不会遭受任何损害。被他们统治的人和对他们的不正义行为有所耳闻的人,都是这样说的。普通人对不正义提出批判,是因为担心不正义会给自己带来损失,而非担心自己也会走上不正义的道路。因此,苏格拉底,跟正义相比,不正义之事做大以后,会更加强大,更加顺遂,也更加有气势。因此,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,不正义只能造福个人自身,一如我刚开始的说法。

    (色拉叙马赫斯大发议论,就像澡堂伙计把一大桶水一下倒在我们头上,填满了我们的耳朵。说完后,他准备大模大样地离开。不过,旁边的人都要求他先别走,为自己的观点提出辩解。我也要求他这么做,态度很诚恳。)

    苏格拉底:色拉叙马赫斯,你真是非同凡响!你提出了这种高明的见解,我很感激。不过,你现在就要离开,它正确与否还没有确定,无论是充足的证明还是辩驳,现在都未出现。莫非在你看来,你谈到的这件事微不足道?其中涉及究竟成为什么人最有利的问题,而这关系到所有人的人生之路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这件事有多重要,你觉得我不知道吗?

    苏格拉底:你似乎完全不在乎我们。你说你拥有一些智慧,我们却没有,这导致我们在人生旅途上分不清何谓好的做法和坏的做法,而你却完全不在乎这点。你一定要指教指教我们,你为我们做的善事必然会得到回报。但首先,我可以跟你说说我的观点,从头到尾,我都不认同你的说法。要说跟正义相比,不正义能带来更多利益,我是不赞同的,就算能将不正义之事做到极致,而不受任何约束,也是一样。亲爱的朋友!无论如何,我都不会相信跟正义相比,多做违背正义之事,利用欺骗手段或权力作恶,能带来更多利益。除了我以外,这里可能也有人持相同的看法。你好心指教一下我们,为正义带来的利益比不正义更多这一观点,提供充足的证据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你根本不愿听我说话,我又能如何?我能有什么法子硬往你脑子里灌这个道理吗?

    苏格拉底:啊,不,不是的。但请你别再更改说出来的话,就算要改,也别偷偷摸摸蒙骗我们,要对我们坦白。色拉叙马赫斯,回想刚刚的辩论,你一开始就定义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医生,可之后你又觉得准确定义牧羊者是多此一举。在你看来,让羊吃饱就行了,哪怕是牧羊者都不用为羊考虑,牧羊者考虑的仅仅是羊肉有多好吃,就跟馋嘴的人没什么两样,或仅仅是让羊为自己牟利,就跟贩卖羊的人没什么两样。可我的观点是,由于技术自身的完美便是真正提供自身最完美的利益,因此牧羊技术便是将从羊身上获利这件事做到完美,这是理所应当的。同理,在统治过程中,所有统治者都要为自己管理照料的对象设想,无论公务还是私事都是如此,我认为我们需要承认这点,这是很有必要的。在你看来,真正意义上的城邦管理者都非常愿意做这种工作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我了解他们都不愿意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为什么呢,色拉叙马赫斯?普通人都不想出任管理者,这点你有没有留意?他们表示,他们担任公职都不是为了自身利益,而是为了被统治者的利益,以此为依据要求得到酬劳。现在请回答,各种技术都有其独有的功能,这是否便是它们各不相同的原因所在?我们的辩论要想继续下去,就请你说出你心里的答案,我非同一般的朋友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,这就是区别所在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它们给予我们的利益不是相同的,而是相互区别的,例如医术给予我们健康,航海技术给予我们航行安全,诸如此类,是这样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赚钱技术的功能是赚钱,因此赚钱技术会给予我们钱,是这样吗?医术和航海术是不是相同的技术?根据你的建议,若一名掌舵者从航行中得到了健康,那他的航海技术准确说来,是否就能称为医术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自然不能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要是在赚钱期间,某个人变得健康了,你应该也不会称赚钱技术为医术吧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这是自然的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要是在做医生期间,某个人赚到了钱,那你会称他的医术为赚钱技术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不会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好。各种技术的利益都是独特的,在这一点上,我们是否已达成了统一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是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要是全体工作者都得到了某种相同的利益,那么不是因为他们用到了各不相同的技术,而是因为他们用到了某种相同的技术,这点显而易见。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似乎是这么回事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所以不妨这样说,工作者在用到各自独有的技术之余,还用到了一种赚钱技术,因此获得了酬劳。

    (色拉叙马赫斯勉勉强强表示赞同。)

    苏格拉底:酬劳这种利益并非源自其职业技术,既然如此,那么便是医术带来健康,赚钱技术带来酬劳,这样说才准确。其余各种技术也都竭尽所能,利用自己的职业技术让自己管理照料的对象获利,没有例外。不过,要是无法获得酬劳,工作者还能从自己的职业技术中获利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应该不能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对工作者本人来说,无法获得酬劳是否的确等同于没有获利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确实是这样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说到这里,一切都很清晰了,色拉叙马赫斯。各种技术或是统治技术都不是为了自身利益,所有经营安排都不是为了追求强者的利益,而是为了自己的对象,追求自己的对象也就是弱者的利益,这点之前我们已经说过了。因此,心甘情愿担当统治者处理他人事务的人,是不存在的,一如我刚刚所言。统治者在统治技术方面竭尽全力工作,只是为了自己统治的对象,不是为了自己,因此他会要求得到酬劳。因此,应该给予承担这种工作的人酬劳,声名或钱财都可以,并对拒绝承担者做出惩罚。

    格劳孔:苏格拉底,你在说什么?我能明白声名、钱财这两种酬劳,但我搞不清楚你为什么把惩罚也视为酬劳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这种酬劳能让最出色的人出任领袖,莫非你理解不了吗?无论在世人眼中还是在真实情况中,对声名、钱财的欲望都会给人带来羞耻,莫非你不知道吗?

    格劳孔:知道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所以好人不愿意在担当公职时,以追逐声名、钱财为目的。公然在职位上赚钱,成为他人眼中的仆人,他们是不愿意的,而徇私舞弊,成为他人眼中的盗贼,他们就更加不愿意了。另外,他们没什么雄心壮志,也不会被声名打动。只有借助惩罚逼迫他们,他们才肯担当公职。所以那种自愿为官,没人逼迫他们的人,便会被鄙视。不过,你拒绝管理别人,反而接受不如你的人管理,才是最严重的惩罚。我认为好人勉为其难为官,便是因为对这种惩罚的畏惧。他们是被迫的,并不以追名逐利为目的。要找到比他们更好,或是跟他们一样好的人承担这一责任,确实不可能。要是国家上下都是好人,人们便会像如今争相做官一般,争相不做官。在这种情况下,才能看出真正意义上的统治者追逐的是民众的利益,而非自身的利益。因此,明智之人不会给他人恩惠,多此一举,宁愿接受他人给自己恩惠。所以色拉叙马赫斯说“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”,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赞同,我们之后再讨论这一问题。但他提到跟正义之人相比,不正义之人往往生活得更好,这种情况我认为是很糟糕的。格劳孔,在你看来,谁的观点更站得住脚,你到底支持谁?

    格劳孔:在我看来,正义之人的生活能获得更多利益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色拉叙马赫斯刚刚提到了不正义之人获得的各种利益,你没听到吗?

    格劳孔:听到了,但是我不相信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那我们再找个法子让他明白他的观点并不成立,是否有这种必要?

    格劳孔:自然有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若我们在他说完后,模仿他,正面提出我们认为正义能带来的利益,然后让他做出回应,我们再来反驳,接下来分别总结并从整体上比较双方提到的利益,那么找公证人裁决便变得很有必要的了。可要是采取刚刚那种双方相互承认的辩论方法,那么我们在充当辩护人之余,又具备了公证人的身份。

    格劳孔:完全正确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你倾向于哪种方法?

    格劳孔:后者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色拉叙马赫斯,那就请你重新开始回答,跟极端的正义相比,极端的不正义能带来更多利益,你是这样说过吗?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没错,不仅如此,我还列出了依据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:你到底对此持何种观点?可能你会觉得,正义和不正义分别对应着善与恶!

    色拉叙马赫斯:是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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